他,就像七星潭一樣的純淨。
多年以後,正在工作中的少艾驟然收到飛書。
伊丹弟弟告訴她要回到家鄉了,回家治療心病。
少艾茫然失神地盯著信紙好久,突然感到內心一陣絞痛。
又是一個不適應人間空氣的人。
他是多年前認識,好友塵離在南極時打怪順便帶回來的戰利品(誤,之後他們一起打怪、一起練功,少艾看出兩人間的粉紅曖昧,胡亂地硬是將他們湊成一對。
後來塵離先退出武林,留下伊丹與少艾孤軍奮戰,伊丹常常告訴少艾他的思念、他的痛苦,但是塵離就是不接受,那時的少艾也不明白為什麼。
最後反而是少艾和伊丹保持著斷斷續續的連絡,少艾還是想著有朝一日讓他們再相聚。某次她製造了他們重逢的機會,但塵離逃走了。
這些年來,少艾偶爾心血來潮會拜訪一下伊丹弟弟,但都只是些微不足道、可有可無的問候。每一次和弟弟接觸,她都好興奮。還記得前陣子她才在送伊丹弟弟的圍巾裡混入她要脅塵離寫下的信。
伊丹弟弟正是及第高升,前途一片光景。她知道他是一個認真上進、單純可愛的乖孩子。
他喊她一聲姊姊。明明可以花更多時間和他接觸,多多關心他,但她卻沒有。她怕人,連自己關心的人都害怕。
當接獲這個消息時,她好想飛奔到他身旁,好想抱抱他。
她不知道該怎麼樣才能幫助他,她只是本能地不想放棄他。
照顧他,也在照顧當年的自己。
雖然曾想到大狗狗可能會有反彈,
但是!談戀愛什麼的都不重要啦,喜歡的人不喜歡她都算了啦,弟弟最重要!
如果不在現在去照顧他,就像放棄當年的自己。
少艾,她已經不用這個名字很久了,這些年來她改名換姓、改頭換面。
聞到風聲的當事人塵離馬上衝過來抓著她直問:「怎麼了。」
少艾哽咽簡短地敘述狀況。這個故事也只能和她聊,只有她知道,只有她能理解。
塵離聽了她的話,便低頭沉默不語,久久沒反應。
少艾在她面前揮揮手:「欸,還活著嗎?」
「唉…」塵離只是嘆氣,再深深地嘆氣,唉聲嘆氣到說不出話來。
「呵呵,喂。」少艾微笑,她也不知道為什麼笑,有什麼好笑的,但她不知道該這個時候應該用什麼表情面對。
「能問他為什麼比較嚴重嗎,別說是我問的,求妳。」塵離臉色很痛苦,幾乎是懇求地說。「我真的,再也沒有臉去接近他。」
她應該很怕吧,怕自己是那個罪魁禍首,將伊丹推入谷裡的兇手。
少艾點頭:「嗯。」
「這是我的罪,提到他,呼吸困難。」塵離蹙眉撫胸難過地喘氣。
少艾悲憐地看著她,輕輕摸她的頭安撫她說:「乖啊。」
塵離搖頭深深地嘆了口氣:「年少不懂事,鑄成大錯。」
「我會好好照顧他,盡力。」少艾也只能這麼說,這是現在她唯一能做的。
「雖然我認識他的時候已經不完整,但是我怎能這樣子留下他,一部分的我覺得武林就是這樣子。」塵離悲切道。
「嗯。」少艾靜靜地聽她說。
「一部分的我在當時,感到罪惡。」
少艾問:「在當時感到罪惡?」
「我不應該去接觸他的,我不應該說出空話,說著我自己都不相信的話語。」塵離閉眼沉痛道。
「接觸這種東西,哪知道以後。」少艾啞然失笑。
塵離搖頭:「不是,我沒有更進一步的表示的話,不會有後面,至少不會這麼…」
少艾說:「他,應該是從以前就累積了吧,妳只是在累積上多加一點。」
少艾認識的伊丹,靜靜的帶點幽鬱,他的心思是那麼單純,讓人不禁憐愛。
「我是,最後的稻草。」
「這也拖延蠻久。」從事情發生到如今,已經過了好幾年。
塵離自責道:「我明明知道,我不可能真的喜歡他,我還是說了那種暗示性的話。」
「是喔。」少艾不知道當時塵離的念頭,只是一勁地要撮合他們。也是在很久以後才發現她是個複雜得像是打死結的人。
「那時候我就已經有喜歡的人了。所以一開始離開的時候,我是不覺得怎樣。啊…什麼都沒有。」
「嗯?什麼都沒有。」
「想要的得不到,另一邊傷了人自己又愧疚,我真失敗。」塵離沮喪地嘆氣。「想過很多次,很想問他,真的喜歡我嗎,但是沒膽,也沒臉。」
「嗯嗯,但是為什麼想問他,妳不是說妳不會喜歡他。」少艾不解道。
「或許,我怕。」塵離露出難看的苦笑。「不應該說不會,是不能。」
「是這樣喔。」
塵離仰天:「啊,我自己也不懂了,我連自己有沒有愛人的能力都不知道。喜歡誰什麼的,我真的很模糊。」
「嗯。」
「要說沒有好感,那是騙人騙己,但是要說上喜歡,就還不到。」
「偏偏他是那麼重感情的人。」所以傷得那麼重。
「是,我負他,沒辦法回應。」
少艾說:「嗯,沒什麼誰負誰,只是那時候的自己不知道該怎麼好好處理。」
「我連我現在喜歡的人,都不知道還能繼續多久。剛說我想問他的那問題,我不敢問,是因為,我怕那個答案,會讓我自己動搖,所以我一直沒有問。」塵離苦澀道。
少艾溫柔地摟著她的肩膀。「嗯,乖喔。我再問他,如果他願意跟我說。」
塵離說:「我是個害怕改變的人,但同時又希望有人能夠強烈的、不著痕跡的改變我,很矛盾。」
「呵呵。」
「我根本莫名其妙。」塵離皺眉。
少艾笑出:「哈哈,妳到底是希望不希望啊。」
「期待又怕受傷害,大概這樣。」
「嗯嗯,我了解。」
「我媽在我小學之後常常說,妳明明很聰明,但是都沒有用。」
「呵。」
「我想我是不願意。」
「不願意?」少艾對這個說法表示疑問。
「下意識地放棄了。」
「是齁。」
「或許是小學那次打擊太沉重,國中三年都是陰影。國中三年,蒼白。」
「是這樣啊。」少艾下巴掉下。這影響也太深遠了。「我說妳的陰影真的很久。」
塵離形容:「我就是一個,外表看似強大,裡面卻空空如也,用力戳下去就發現,只剩下表皮。」塵離用這樣的方式武裝自己、保護自己。
「那我問妳,妳怎會選擇這裡。」她以為塵離來到伊丹的家鄉是為了要更靠近他。
「逃離。」
「是齁,逃離誰。」
「我愛我媽,但是我更恨她。」
「嗯,這樣啊。」
塵離瞇起眼睛,回憶:「我,國中的時候。常常想,有一天我要殺了所有人,在殺了自己。常常想,如果我不存在,這世界會是怎樣。」
「嗯。」少艾靜靜地聽。
「但是佛堂教育的關係,我只有想想。我媽總說,我像是旅客,跟這個家沒有關係的旅客。」塵離不帶感情地說。
「嗯,這樣啊。」感覺很傷人。
「她不了解我,不懂我在想什麼,總是用她的角度解讀我,解讀我做的事情,很難受。」
「嗯嗯,我可以理解。」
「我的解釋是辯解,後來,我就不說了。」
「嗯。」
「我越來越對她沒有感覺。我爸就這樣走了,我很難過。」
喪事那段期間,有人說塵離她爸爸死掉,她卻一滴眼淚也沒掉,一點悲傷難過的樣子都沒有。
那是他們不了解塵離,他們不了解,有些難過是別人看不見的,只能在堆積心中慢慢腐蝕心靈。
「不過這是她的選擇,我能理解,不怪她。」
「嗯。」
「我姊也嫁了。我,要,離開。那裏不是我的地方。」塵離紅著眼睛一字一句,咬牙說出。
「嗯。」
「但是只要我姊在那裏,她叫我回去,我會回去。」
「嗯嗯。」
「我姊走了,那裏就在也跟我沒有關係。」
「這樣啊…原來妳和妳媽的心結這麼大…」
「也不能說沒關係,只是,再也,不會住在那裏,讓兩個人都難受。我一個人就好,喜歡的人不喜歡我,甚至是結婚了,都沒有關係。」
「嗯。」
「她好就好,我一個人,很好。看著大家好,就好,是不是很蠢。」
「是嘛。」少艾瞇眼瞅她:「真的?那個期待又怕受傷害的希望呢。」
塵離眼神晦暗道:「沒資格。」
「是嘛。」
「知道了答案,又如何,事情都是定局了。」
「定局還可以寫番外篇啦。」
「而且不只那個花蓮人,還有一個去當兵的…」
「啊……」少艾仰天興嘆。
「一個沒忘了我可能會綁架我的。」
「喔喔……」
塵離啐道:「真是麻煩。」
少艾無言。「真多,孽緣。」
「不過當兵的,應該沒有問題。他說,他不吃回頭草。」
「是喔。」
「我既然講清楚,就沒事情,另外一個…應該也不會怎樣,真的把我怎麼樣了,就當作我衰。」
「呵呵。」
「這輩子,沒做過什麼好事情,馬馬虎虎,得過且過。」
少艾不解道:「是齁,做好事趕麻。」
「不知道,強迫症。」
「心裡爽就好。」少艾說。
現在的少艾,不再佛心仁慈,只要能夠表現自己,當壞人也無所謂。
「沒辦法,自己爽,害到別人,不爽。」
「呵呵。」
「根深蒂固,沒辦法。」塵離聳肩。「幫我看他吧,以後也別再叫我寫信給他什麼的了。」
「好啦,不叫妳寫啦。」少艾說:「我不求什麼,只要你們都好好的。」
以前她還會想盡辦法地想將他倆湊在一堆,但現在,她只要他們都好好的。
若要說有錯,她也是罪人,錯在當時硬要將他們送做堆。可以花更多時間關心他,她卻沒有,但是現在少艾想緊緊抓住他。
他們很像,塵離很像,伊丹很像,上官很像,他們身上有相似的氣息。
經年累月的堆積在心中,形成一股無法散的鬱,甚至已經成了一種習慣。
期待有人來搭救,卻又害怕受傷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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