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份工作：動物照顧員

我的第四份工作是在私人動物救援機構做動物照顧員。

起初我還非常猶豫，因為工作地點遠在台灣最北邊的小城鎮，沒有提供宿舍，我得自己找租屋處和搬家。我不確定以那樣的薪水在台北生活我是否可以養活自己。

且由於有些同事是外國人，所以必須要有基本的英語對話能力，我對自己的英文其實沒有太大的信心。餵食動物得處理生肉，這對從小吃素的我來說是很大挑戰和掙扎。

但當時前一份工作太痛苦，我也只有看到這個職缺吸引我，所以還是鼓起勇氣打電話去詢問。接電話的人員直接爽朗地問我要不要去試做。但因為我住在台中，後來還是先約了面試時間。

當我第一次隻身北上面試，便被那蔚藍的海吸引，我開始想像在那裡生活的樣子。但面試並不是重點，試做過後才知道適不適合，要不要繼續做。畢竟這不是一般人能夠勝任的工作，然後便安排約了試做的時間。

我在試做的前一天晚上就先抵達台北住在背包客棧，第二天早起到達約定的地點，由其他員工載上山。

那天下雨，我們在濕冷的天氣下在戶外工作，雖然都是體力活，但我並不排斥勞動，處理生肉並沒有想像中恐怖，又可以跟喜歡的動物相處，我做得很開心。

其實我早就已經決定要接受這個工作，所以當天晚上我已安排好要去看房子。最後在同事的協助下，順利找到租屋處。

這個工作並不算輕鬆，每天的工作內容差不多：準備生肉、餵食、清洗籠舍…。必須要不怕髒，我幾乎每天都是滿身髒汙回家，工作服更會沾染上洗不掉的味道。

在這裡工作除了要有體力，因為得扛1-2公斤重的生肉餵食，並得情緒穩定，因為動物們容易受影響，尤其遇到突發狀況更需要保持冷靜處理，隨時注意動物的狀況。有時得操作高壓清洗機籠舍。而又因位於山區，清洗用水全靠山水，有時水源堵塞還得跋山涉水去檢查管線，或是提裝一桶3kg的水到各個狗籠換水。

最辛苦的是得在風大濕冷的戶外環境下工作，即使穿著雨衣也會濕透。只有夏天和少數幾天出太陽，所以那時我不修邊幅，曬得黑黑。因為照顧的對象是活著的生命，不管颳風下雨或豔陽高照都要為這些動物負責。

這裡的動物大多是老弱傷殘，在接受醫療照護過後已變得健康漂亮。但仍有許多需要特別照顧的狗，例如需要上藥、餵藥、打針、擠尿…。而且並不是每隻狗都親人，難免在過程中被咬傷或受傷。還得面對動物們生病和死去。這並不是光有愛心或喜歡動物就做的來的工作。

我那邊負責的動物除了有上百隻的狗以外，還有豬、羊、雞、鴨、鵝…，另外一區還有貓、兔子、松鼠、浣熊…

每天工作8小時，周休二日，基本上符合勞基法，但在機構未申請成為正式協會之前，沒有勞健保。且因所有開銷全靠募款，所以薪水發放有時會不太穩定。

在我工作大約三個月時，有兩隻狗在吵架，而我站得太靠近了，被一隻比特犬回頭咬住不放。好在當時創辦人就在附近，衝進來制止住狗，並載我去醫院。這個傷口直到三個月都未完全癒合，還好我養傷時薪水一樣照給，而這期間我也嘗試做些文書和送養的工作。

員工來來去去，許多因不認同創辦人理念而離職，我也開始思考一些問題。

創辦人是抱著為這些老弱傷殘的動物建立安養天年的庇護所的理念，也致力於打造最合乎動物天性的環境和場所，希望盡可能給予牠們最天然健康的食材。

有人可能只是一通電話或傳個訊息說哪裡有動物需要救援，但救援動物不只有昂貴的醫療費用，之後的照顧、伙食、人事、園區的租金、維護修繕…還有許多看不見和無法預期的花費，這是個無底洞。

扛著每個月龐大的開銷和上百隻動物的生命，需要救援的動物只會愈來愈多，而每隻動物的壽命可能到十幾二十年，這不是隨時想終止，說走就走、說放手就放手的事。

救援和收容動物本身是一件亡羊補牢的事，和諮商很像，因為問題源頭本身依舊存在。

許多人一時興起便購買或領養動物，後來覺得麻煩或因動物年老生病等各種因素，便隨意遺棄。還有許多不當飼養，因車禍和捕獸夾而受傷的動物。

有人說動物救援團體很好賺，因為有些人以此募款斂財，卻沒有將捐款實際用在動物身上。有朋友曾問我他想捐款給這些機構，要怎麼判斷是真的有。我也很難回答，我想只能倚靠它平時的宣傳和長期觀察或親自到園區參訪，但即使都做到以上這幾點，我也無法百分之百地肯定，而實際上需要得到救助的動物和機構又那麼多。

辛苦救援回來的動物都希望牠們能有好的歸宿，未來能夠健康快樂地活著，所以會訂定許多送養條件。例如餵食生肉、每天得散步等。

但有時創辦人的送養條件卻又嚴格得好像他不肯放手。例如某母狗生的小孩得一家子領養，但有多少人能夠一口氣養那麼多隻狗。有同事想收養協會的兔子，卻以她家裡沒有草地的理由而被拒絕，但協會的養兔子的地方也不是草地啊…

我也會質疑為什麼要養浣熊、松鼠、羊、雞、鴨、鵝…，為什麼不讓他們回歸大自然，這些動物在這裡真的有比較好嗎？

有時創辦人在路上看到動物也會帶回庇護所，各種動物愈來愈多，彷彿是他的私人動物園。他以協會收養動物之多，協會之大而自豪。但這些被救援的動物不是應該要愈少愈好。

創辦人重在救援而非送養。當然每一隻動物要送養都非常不容易。

圈養動物本身是一件很不自然的事，我也不確定自己做的是否是對的事。但如果不是這個地方，我就遇不到我的狗狗了。

有段時間薪水發放不穩定，而我還得拿著協會的錢去買新鮮的蔬果和肉給豬和狗吃，那時我都會覺得牠們吃得比我好。我也會質疑明明菜攤有那麼多剩下較醜的菜葉也可以給動物吃，是否有必要將金錢花在這上面。

我也會想，這些被救動物與被餵食的雞肉、豬肝…有什麼差別。為了救活一隻動物得犧牲多少隻其他動物。為什麼有些被救，有些卻被吃。

基於以上種種因素，又後來我與新同事和新上任的主管不合，我也不滿一些新的措施制度。我愈做愈不開心，甚至牽怒到動物身上，沒多久便提離職了。

這個工作我做了一年又一個月，過程中我也領養了一隻與我很投緣的狗狗。其實幾乎每隻狗狗我都很想帶回家，但礙於個人財力和能力不夠，離職後我還是很牽掛那些狗狗們。

我也算是在協會分崩離析前先逃開了，在我離職後不久，協會換了理事長，創辦人也離開了協會再創立另外一個協會。而新的理事長的許多措施都與原本的理念不同，禁不起舊員工的質詢，更在一夕之間資遣所有舊員工。

動物照顧員對於喜歡動物的人來說看似是夢幻般的工作，但實際投入後才會發現其中的許多辛勞與內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