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欸。」一天晚上塵離突然對她說:「趁著能跟老爸多講話的時候,多說點,晚了就沒了。」這句話由她口中說出來特別具說服力,少艾知道塵離是很真誠告訴她。
「呵,嗯。」少艾點頭。但有時候明知道卻很難做到,僅為了那一點性格和脾氣。
「最後的那一天。」塵離遠目說。「我的最後一天,應該就是我一個人,照現在這樣的話。」
「…這是…怎麼說?」
「沒,就是種直覺,如同我已逝的父親。」
少艾問:「妳爸爸是自己一個人?」
「不知道怎麼說,我跟他很相像,比所有人以為的都還像。」
「是喔,哪部分。」少艾與她父親雖只有數面之緣,但印象中他是個安靜的男人。
「我媽總說,我姊比較像我爸,但我知道,老姊那只是表面。」
「呵。」
「要說像,當然有,但是沒有我這麼…徹底?」
「這麼像啊。」
「同樣的寡言,同樣的莫名脾氣,同樣的走路方式,同樣的應對,太多太多了。」塵離的語氣裡有著懷念與感傷。
「嗯嗯。」少艾抱著膝蓋與她一起進入回憶。
「即使我不想承認。但最近幾年,我不得不,承認我受他影響太深太深,我總想,還好我不是男的,不然大概就會變成複製人了。」塵離瞇著眼皺眉:「女人終究在性格上有著致命的弱點。」
「嗯?是什麼?」
「每個人都不一樣,妳覺得妳的弱點是什麼,哪裡最容易被攻陷,哪裡最容易讓人一戳就破。」
少艾說:「呵,我覺得很神奇啊,妳常說自己心已死,會自己一個人,但妳好像,也是很容易喜歡上一個人。」
「是,扭曲了,我自己沒辦法改變。」
「呵呵,為什麼會喜歡她呢。」
「她嘛,大概是夏日涼風中的花香吧,不自覺。」夜風吹起塵離耳畔的鬢髮。「這樣說起來好像是我沒辦法接受同時喜歡兩個人所以逃走了。」
「是喔,我也常幹這種事。」
「也就是我不認為我有資格愛,因為不懂。」
「嗯,然後呢?」
「然後就抗拒,讓自己一個人。但嘴上說喜歡人,又沒有實際行動,我真是個爛人。」
「但是,這樣好像…還是沒辦法解決問題,只會不斷的重複。」
「是,我只是逃避,我只想著我自己。哪天有人可以把我從蝸牛殼拖出來打一頓然後跟我一起住在新的殼,我大概就是被拯救了吧。」
「呵呵,期待被拯救。」少艾問。「妳喜歡什麼樣的人?」
「不知道。同時又抗拒外來力量。」
「呵,怕受傷。」
「就跟阿姆雷特一樣,只靠雙拳打天下,自打自補。」
「阿姆雷特,哈哈。」少艾想起以前她那身全身盔甲的裝扮,以及所衍生出的故事。
「我想,高中時,我看了那麼多的小說,大概就是不停地逃避各種東西吧。我上國中後,沒有認真對待過任何事情。」塵離從很小的時候就對這個世界充滿了絕望。
「是喔。有得到什麼嗎?看這麼多書。」
「得到什麼。很多很難說,好的不好的,都有,不被看好的,也有,雜七雜八。」
「呵。」
「我記得我跟妳說過,有次跟我媽吵架,起因是,她說小說是垃圾。馬上翻臉。」
「是喔,妳媽不是也會看。」少艾一直以為她們母女間感情很好,至少表面上看起來。
「她現在沒看了。」
「嗯。」
「從那之後,我就不再對我媽抱有任何一絲會理解我的可能性。」
「嗯。」少艾可以理解那種不被理解的感覺,彷彿全世界只剩下自己一個人。
「她總是說,她生我就是要來拜佛的。幹!去你的!」塵離憤而將旁邊的草連根拔起丟到前面。
「哈哈。」
「這麼想拜,養條狗都比我好不是,會聽話,多好?真是諷刺。」
少艾轉過頭去,張開雙臂環住她。
塵離全身都在顫抖。「真不知道她看我到底是看到佛祖還是我,在她眼裡真的有我的存在?還是我只是 “她的女兒”,不是我。」
「不過以前每次妳媽去佛堂妳也幾乎都會去。」
「她終究,是我媽。」塵離一字一句咬牙說。「斷網路,丟小說,不去?不可能。那我的生活,我的一切。」一個母親親手毀了她的孩子的世界。
「唉,我可以理解,我媽也常幹這種事。」
「很痛苦。」
「嗯。」
「但是我面無表情,因為習慣了。我媽老是說我走路彎腰駝背,她有想過真正的原因?」塵離大聲吼出:「什麼醫學上的理論都是屁!其實就只是妳從來沒有肯定過我!」
「嗯。」
「每次吵架我都覺得我不是人。」
「不是人…」
「只是她養的某種生物。」
「嗯。」
「我應該要怎麼做怎麼做,奇怪,真的不懂,是兩個人啊。我老爸總說,我媽很愛指揮,我一直都覺得這句話正確到不知道怎麼形容。我姊只會哭,什麼都不會說,就算說了,也沒有幫助,雙魚座的爛性格,不想多說。」
「嗯,呵。」這個時候少艾只能靜靜地聽她說。
「就某方面來說,我姊才是我媽。」
「喔。」
塵離嘆氣:「算了,我真是個亂七八糟的人,這也算達到我的夢想吧。」
「夢想…妳的夢想?」
塵離淡淡地說:「平平凡凡的過此生,什麼都不求,把握手中的就好,不求多,就這樣。高中同學老說我是老人。」
「呵。」
「我總是笑笑,雖然那笑應該很多人會覺得那根本不是笑,只是嘴角動了一下而已。」
「那時妳有什麼想法?」
「我?當時啊就跟我那唯一的好友一起走下去。那時候是高一,沒想太多,只是想這樣子,有她在就好。」塵離仍面無表情地說,但眼神中透露著溫暖。「每天上學就是為了她。」
「是喔。」
「她唯一生病請假的那次,一整天我都沒怎麼說話,同學還問我怎了。」
「嗯。」
「我只是搖頭,沒有說話,隔天她來了。我同學又說,妳是怎樣,昨天沒澆水?」
「哈哈。」少艾大笑。
「大概就是這樣吧。」
「那時她對妳來說很重要。」她將全部的依託寄託在他身上。
塵離用力點頭說:「很重要,重要非常。她是那時候的第一道曙光。拯救人的一根繩子,讓我停止在無止盡的深淵下墜。」
「嗯嗯。」
「所以“我”又重新形成了。這是妳認識的,現在的,我。」
「是喔。」少艾都不知道她還有這段過去。
「是。」塵離凜一張臉。
「妳和妳媽從小就常吵架?」
「以前的我記不太清,我們很少吵架。因為我很早就學會虛應故事或是沉默。我被說聰明不是沒有道理,雖然都在很奇怪的地方。」
「呵。」
「一般人,是常綠喬木。我大概是給地震颱風摧殘過的那種。」
少艾的臉瞬間黑掉。「這麼嚴重。」
「開玩笑的。沒啦,就生在峭壁的那種,扭曲。」
「呵呵。」少艾想像著說:「那樣的特別漂亮,但是很艱辛。」
「是啊,我自己常跟某些朋友說,會喜歡我的,一定都是那種登山客,才會發現我這個亂七八糟的稀有種。」
「哈哈,很多人喜歡妳呢。」
「大概吧。我現在的朋友,總說,我有種讓人想親近的感覺,真是不懂。」
「呵呵。」
「聽說我平常表情都不怎樣啊,江湖上認識的就算了。」
少艾溫柔地看著她說:「因為,妳很單純,不會去傷害人。」
「我不忍。我總是嘴巴上說,卻從來沒有做過。」
「嗯嗯,我知道。」所以她才那麼喜歡她。
「但卻又總是傷害別人,無心。」塵離一臉慚愧的樣子
「是啊,因為妳自己也很混亂吧。」
「是啊,想太多,就是這樣,我們才在這裡不睡覺。所以,我要去睡了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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